-
>
頭顱記
-
>
食南之徒
-
>
外國文學名著名譯叢書:漂亮朋友
-
>
(精)我們八月見
-
>
吳宓日記續(xù)編.第10冊:1972-1974
-
>
故事會;刀客
-
>
刀鋒
成.人記 版權(quán)信息
- ISBN:9787553519371
- 條形碼:9787553519371 ; 978-7-5535-1937-1
- 裝幀:一般膠版紙
- 冊數(shù):暫無
- 重量:暫無
- 所屬分類:>
成.人記 本書特色
《成人記》,2019年度《收獲》文學排行榜、2019年度“城市文學”排行榜入圍作品 張定浩:《成人記》講述一個母親如何拉扯智障兒長大的故事,但這個故事的核心,不是苦難,而是心智不同的人之間的理解如何成為可能。借助靈動有力的敘事,薛舒向我們展現(xiàn)愛和語言之間深切的關(guān)聯(lián)。因此,貫穿在這篇小說中的第三人稱內(nèi)敘事,就不再是我們通常所見到的自我封閉,而得以成為始終向著他者展開的探索。 《張某花》,2018年度中國當代文學新作品排行榜入圍作品,獲《北京文學》優(yōu)秀作品獎 謝有順:或許有些人物渺小得模糊了姓名,但世界不會忘記她們發(fā)出的光。 《世上*美的臉》,第四屆《北京文學·中篇小說月報》獎獲獎作品 獲獎評語:小說寫出了盲人借助于觸覺的特殊審美方式,角度新穎獨到。我們可以理解盲人的感官和想象所造成的錯覺,也可以想象盲人感知世界的角度,但薛舒把這個角度、這種錯覺寫得如此充實、確切,終超越了我們的理解和想象,讓讀者并不局限于角度的精妙,而是深感于生命本身的美與無奈。小說從感官知覺到心理體驗,描寫頗為細致,精彩地勾畫出流動于指尖的美感與情感。寫法有難度,因而難能可貴。 《黑貓事件》,2016年度《飛天》十年文學獎獲獎作品 左晨帆:細節(jié)可以用來解釋故事的“不可能”,同時也可以用來構(gòu)筑荒誕。薛舒的《黑貓事件》就是這樣謀篇布局的,作者利用黑貓這一物象來喻指人類的恐懼。 《彼得的婚禮》,時代的“落伍者”“過時的人”,用他的記憶挽留你的記憶。 《準備結(jié)婚吧》,一個恐婚癥患者深切地展示了她的恐懼和渴望,學著與自己和解。
成.人記 內(nèi)容簡介
中篇小說。現(xiàn)實主義題材小說中情感一隅的系列風景,是一組以愛情或婚姻為主題展開的小說。因愛情延伸而來的男女情感、原生家庭、親子關(guān)系等現(xiàn)實問題,在小說中被質(zhì)疑、挖掘、探討。七部小說中的不同主人公,有的試圖在精神的很深暗、很幽微處建立起一個情感理想國;有的想要突破情感困境,試圖自我實現(xiàn);也有的給自己建立了一座精神烏托邦,以荒誕的真實去達成一個人的理想。沒有人不希望自己擁有美妙的愛情和幸福的生活,人性微妙的美麗和可意會的精神及審美追求,在普通人身上閃現(xiàn),結(jié)果或是一地狼藉,亦可動人心魄。
成.人記 目錄
一、 成人記
她要下了孩子的撫養(yǎng)權(quán),抱著贖罪般的決絕。那一年鄭舟六歲,她確乎認定孩子是被自己摔壞的,秘密由她一個人保守,后果也將由她一個人承擔。
二、 張某花
沒人確切知道小張叫什么名字,也許叫張雪花、張杏花,或者張繡花?總之她的名字里有一朵花。
三、 世上*美的臉
只有長不大的陳家妹妹,才會和他一樣,把一只丑娃的面孔,當作世上*美的臉。
四、 彼得的婚禮
瑪麗微笑著,羞澀而無語。彼得的嘴角彎彎地朝上翹起來,他替瑪麗回答:愿意。
五、 黑貓事件
錯誤并非來自我們的星球,而是出于我們自身。
六、 準備結(jié)婚吧
雖然上臺演出并非蘇羊的終極夢想,可是一旦真的要上臺,她還是感覺到內(nèi)心深處是有渴望的,便無端地生出了些許怯場感。
成.人記 節(jié)選
成人記 一 她俯下身,親了一口他肥白的腮幫,左側(cè),嘴唇觸碰到他吹彈可破的白嫩肌膚。他抿了抿嘴角,圓胖臉上溢出一絲輕弱的笑。 他正酣睡,她喜歡看他睡的表情,平靜,帶一點點狡黠。她親他,總是在他睡著的時候,她沒有算過,十六年來她在他臉上親過多少口。今日照舊,親到他嘴角,感覺唇沿的絨毛比昨天更濃重了一些。 “個子日日高,胡子夜夜長”,不知哪里聽來的順口溜,喃喃念出來,覺得錯了,應(yīng)該是“頭發(fā)夜夜長”。可是,十六歲的人,胡子可不就是一夜間冒出來的。 脖子里的白絲巾不知道什么時候松了,自動脫落,忽悠悠飄落到地板上。她保持著彎腰的姿勢,眼睛離他肥圓的臉龐十厘米之遙。她按他現(xiàn)在的模樣,用想象替他褪去厚厚一層脂肪,鼻梁頓時挺拔起來,眼睛不大,單眼皮細長眼,鵝蛋臉型,白皙而光潤,像某個韓劇明星。 她有些遺憾、又有些疼惜地看著趴在床上的龐大軀體,想,養(yǎng)孩子就像做算術(shù)題,錯不得一點點。倘若是錯了某個數(shù)字,相當于少一只腳趾或者多一根手指。可他什么都不缺,樣樣都有,只是點錯了小數(shù)點,于是和正確答案差之千里。 他是她做錯的一道算術(shù)題,要是讓老師批改,他的身后應(yīng)該跟上一個大大的紅叉,訂正的機會都沒有。可是哪怕他是她做錯的一道題,她也把他寫得工整干凈、漂漂亮亮的,他還有一個堂堂的大名,叫鄭舟,不細看,還真看不出他是錯的。 她撿起飄落在地上的白絲巾,順手圍在自己細瘦的脖子里,滿足地嘆一口氣,一萬次地想:這么好的男小囡,這么好哦。她心頭有一個疑問一直得不到答案,假如她沒有點錯那個小數(shù)點,鄭明會和她離婚嗎? 這話她從沒問過孩子的親生父親,他六歲的時候他們分開了。每個月初,鄭明會把撫養(yǎng)費如期打到她的賬號,剛離婚時一千元,三年后漲到兩千,又是三年后漲到三千,他在銀行工作,普通職員,但薪水不低。可是第三個三年過去了,不算少的撫養(yǎng)費,還是不夠花了。是不是要向他提一下,四千? 漲撫養(yǎng)費的話,想了半年多,終究沒說出來。也有過找一份工作的念頭,可是孩子誰管?不上班都已經(jīng)累得不想動彈了,這才剛到八點,她瞄了一眼墻上的鐘,和衣躺下,白絲巾還纏在脖子里,仿佛再抬一次手解開的力氣都沒有。下午趁鄭舟睡著時,她去小區(qū)門口的藥店買咳嗽糖漿。秋風乍起,有些冷,她給脖子加了一條絲巾。也就二十分鐘,買完藥回來,鄭舟已經(jīng)醒了,折騰到現(xiàn)在,剛睡著。 他睡在她的內(nèi)側(cè),四仰八叉,把靠墻擺的雙人床占掉三分之二。兩歲之前,她一直讓他單獨睡兒童床,育兒書上說的,要培養(yǎng)孩子的獨立性。他睡相乖,不會亂翻亂滾,可是有一晚,還是把自己翻下了床。她是凌晨才發(fā)現(xiàn)的,小身軀仰臥著,胖胖的肚皮微微隆起,腦袋歪在地板上,像一只中彈的小熊。她嚇壞了,抱起他大喊“寶寶”,幾近呼救的音量,吵到樓下的鄰居,上樓狂拍她的門。門被撞開,鄰居看見的是一個臉上掛滿淚水蓬頭垢面的女人,懷里抱著個孩子,膚白唇紅、鼻息均勻,睡得沉沉的。 鄰居是住在她樓下的男人,接近中年。兩層的老式房子,木地板阻隔不了她焦急到近乎狂躁的錯亂腳步。她只知道他是“八點半沖涼男”,每天晚上,同一時間,弄堂里的水斗邊,光著瘦削的上半身,整盆冷水兜頭淋下,發(fā)出“噓噓呀呀”的大呼小叫。她熟悉他的聲音,尖細的男聲,像一把操作中的鐵質(zhì)鍋鏟,帶一點點快口,簡直要把聽者的耳朵割傷。她從未和他打過交道,男人向來自管自,和鄰居疏離。那以后,他們熟絡(luò)起來,她叫他老費。 那天鄭明恰巧出差,老費幫她把孩子抱起來,上上下下檢查了一遍,連皮外傷都沒有,任憑大人把他翻來覆去,始終睡得香香的。老費說:“我看沒啥,小囡跌跌摜摜正常,北方人有句話,叫‘皮實’。” 她破涕為笑:“是的是的,‘皮實’的小囡好養(yǎng)。”可她還是不敢再讓他獨自睡,她把他移到雙人床上,他靠墻,她在外側(cè),用自己并不壯大的身軀擋著他。 鄭明出差回來,被她驅(qū)逐到兒童床上睡:“*近孩子夜里多醒,和我一起睡方便照顧。”兒童床也有兩米長,就是窄了點,鄭明沒有異議,一睡就是四年,*后把兩人徹底睡分開了。 是鄭明先提起的,說舟舟快三歲了,還不會喊“媽媽”,要不要去醫(yī)院看看? 其實她也發(fā)現(xiàn)了,她也想說:要不要去醫(yī)院看看?可她不敢,并且一次次告訴自己:不會的,男孩子開口晚,正常的。她還到處打聽別人家的孩子什么時候開始說話,早的不到一歲,晚的,五歲才開口,五歲啊!怕什么呢?我們寶寶才三歲。她安撫自己,耐心而又焦急地等待著孩子開口的那一天。直到鄭明說要去醫(yī)院檢查,她頓覺耐心已到極點,再也等不下去了。 前后去了三家醫(yī)院,醫(yī)生問顱腦有沒有受過傷,她說沒有,毫不猶豫。孩子生產(chǎn)很順利,沒用產(chǎn)鉗夾過腦袋。鄭明不知道孩子從床上摔下地的事,那一摔,是在一歲八個月的時候,理應(yīng)牙牙學語了,可他們的寶寶的確沒說過話。也許是壞結(jié)果,他們不敢確定,也不愿意相信,直到第三家醫(yī)院,一番全面深度檢查,*后診斷出來了。中樞神經(jīng)系統(tǒng)障礙,腦發(fā)育不全,智力低下,原因么,醫(yī)生說,可能是先天的,也可能受過傷,不好說。通過治療好一些的有,但不一定,要看緣分。 什么叫緣分?鄭明暴怒,跳起來要和醫(yī)生打架的樣子。她拉住他,眼淚轟然涌出,內(nèi)心尚存的一點點僥幸,像一只受傷的海鷗,在大海里掙扎了許久,終于被巨浪拍死。 那以后,她辭了原本公司文員的工作,開始專心照顧孩子。她像個機器人一樣,陷入一場早已設(shè)置好結(jié)果的戰(zhàn)爭,上躥下跳、左沖右突,一周五次帶孩子去醫(yī)院康復治療,吃醫(yī)院開的處方藥,也吃道聽途說的偏方,孩子卻一如既往,不會認人,不會說話。很多次,她暗想,究竟是生出來就有問題,還是從床上跌下來闖的禍?兩種可能,后一種被她隱瞞,作為父母的哀嘆自責,鄭明分擔了一半。 即便是帶著半份自責,男人也還是有勇氣擺脫困境,去尋找另一份生活。而她的自責卻是一份半,因為有了埋藏在心底的一份,那半份,她承擔得遠比鄭明沉重而戰(zhàn)戰(zhàn)兢兢。 她隱約感覺到了他的脫離軌道,可她正陷在那場被動的戰(zhàn)爭里,和一個看不見的敵人打,心力交瘁,卻又不忍放棄,哪里顧得上站在懸崖邊的男人?鄭明提離婚的時候,她竟暗暗松了口氣,緊繃的身心忽然如釋重負。怎么會這樣?她為自己奇怪的情緒驚訝極了。直到兩人談起離婚協(xié)議的具體內(nèi)容,傷心才偷偷襲來。她有點想哭,也不是非常想哭,眼睛里的水影汪出來,只一點點,很快收干了。 她要下了孩子的撫養(yǎng)權(quán),抱著贖罪般的決絕。那一年鄭舟六歲,她確乎認定孩子是被自己摔壞的,秘密由她一個人保守,后果也將由她一個人承擔。她還告訴自己,往后,這場戰(zhàn)爭要不要繼續(xù)打下去,如何打下去,就不需要聽取男人的意見了。沒有督戰(zhàn)的人,她就可以完全按自己的方式打,甚至有勇氣想一想,要不要選擇投降。這么一想,就連那一點點傷心都不再有。 一年后,她停下了孩子的康復治療,她甘心了,投降了,從此開始專心養(yǎng)一個也許永遠養(yǎng)不大的孩子。她用自己的身軀擋著他睡,一擋就是很多年。她睡覺很淺,他翻身、踢被子、夢里囈語,她一定會醒。于是眼圈長年發(fā)黑,眼袋浮腫,終年不消退。居然,孩子被她養(yǎng)得又高又胖,小熊漸漸變成大熊,忽然有一天,他就十六歲了,像模像樣的,有了一具成年人的軀體。 真是奇怪啊!每一天都那么難熬,十年卻一閃而過。 這么些年來,她*喜歡干的一件事,就是看睡著時的寶寶。那會兒,他閉上了呆滯的眼睛,放平了一臉此起彼伏的莫名表情,那會兒他是平靜的,能保持平靜的人,是需要智商的。看著睡眠中的龐大嬰兒,她常常有這樣的錯覺。這錯覺幾乎成了她自我安慰的良藥,于是千方百計哄他睡覺,親他肥嫩的腮幫子,擺弄他的手腳,給他包成人尿布時撥弄一下小雞雞,這時候,做什么他都不會哭鬧反抗……就這么看著他,越看越喜歡,越看越舍不得,她太愛這個睡著的寶寶了,這么乖、這么甜的囡,愛得牙根癢癢,白白嫩嫩的一大團,恨不得一口吞了他。 有時候她會回憶起他一歲八個月從床上摔下地那次,倘若摔死了,她的生活會不會和現(xiàn)在不一樣?老費說:“那天我撞開門一看,嚇我一跳,你簡直哭成個淚人,眼睛里閃爍著亢奮的光芒……” 老費是一家區(qū)級圖書館的管理員,也許是職業(yè)習慣,說話常帶書面用語。“閃爍著亢奮的光芒”,是人話嗎?又不是寫作文,還亢奮?完全用詞不當。只有老費會這么說,用的還是一嗓子又扁又尖的聲音,她就更不以為然了。可猛不丁想起老費的話,還是會驚出一身冷汗。誰家的小孩子不是跌跌摜摜長大的?不就是從床上摔下來嗎?還是木地板,孩子沒哭,更沒流血,何至于驚慌到哭成淚人?當時激烈的情緒反應(yīng),會不會是某種預兆?太大意了,應(yīng)該立即去醫(yī)院檢查。可也是老費說的,我看沒啥,北方人有句話,叫“皮實”。她就信了,真以為孩子是皮實的。她知道怨不得老費,可還是無法不生怨恨,這一日,倘若與老費在弄堂口相遇,她就會一臉冷淡,擦身而過。 可她又無法做到和他斷交,相隔在一層木地板的上下兩邊,她跺跺腳,他就知道她有事相求。老費是一個穩(wěn)重的人,老費做事不緊不慢,但只要聽見她跺腳,一定會在五分鐘內(nèi)出現(xiàn)在她門口。 二 老費送來一盒海南芒果,單位發(fā)的。“我高血糖,不可以吃太甜的水果。”他說。芒果盒擺在地上,她謝過他,卻堵在門口,沒讓他進屋。 半小時前她剛接了一個電話,是鄭舟的姑媽,說快遞了一些常用藥和特產(chǎn)給她。前大姑子倒是常打電話來關(guān)心他們母子,會替自己的弟弟向她表示慰問。大姑子說:“鄭明好久沒去看舟舟了吧?他忙,*近孩子病了,總跑醫(yī)院。” “寶寶沒病啊!”她理所當然地認為孩子就是她的寶寶。大姑子停頓兩秒:“鄭明沒和你講?孩子是現(xiàn)在的……剛兩歲,是兒子。” “哦,兩歲……”她似乎不能完全領(lǐng)會意思,眼睛卻看向席地而坐的鄭舟。大熊正聚精會神地摳地板縫隙,腦袋耷拉到胸口,下巴底下的地上積了一小灘口水。心口一顫,頓時明白,鄭明有了新的兒子。 與大姑子通完話,心情就變壞了,心情一變壞,老費就只能站在門外說話了:“嚴月,我認為,應(yīng)該送他去特殊學校。” 她垂著眼皮,冷冷道:“我打電話咨詢過,太貴,我們寶寶上不起。”說完,忽然抬頭問:“老費,你說我們寶寶這個病,到底是不是摔壞的?” 老費順著嚴月的視線看向鄭舟:“不要總想這些,于事無補嘛!” 鄭舟依然坐在地板上,專心致志地對付裝芒果的盒子,屁股貼地,灰色運動褲里的兩條胖腿呈八字敞開,肥碩的背脊靠在門框上,包裝盒已被他拆散,橢圓形綠球滾得滿地都是。 她斜了他一眼,沒說話,腦中想的是適才的電話。鄭明又生了孩子,她早就想到會有這么一天,可聽到消息,還是有點心酸。兩歲!孩子兩歲了,她才剛知道。仿佛遭受了背叛,卻并不占理,吃暗虧的感覺。可大姑子說,孩子病了,總跑醫(yī)院。感冒發(fā)燒不用總跑醫(yī)院,應(yīng)該是比較麻煩的病吧? 很多年前,她和鄭明就是抱著兩歲的鄭舟,一次次跑醫(yī)院,醫(yī)院的門檻都要被他們踏破了……會不會,鄭舟的病壓根就不是摔下床闖的禍?會不會,是鄭明的問題?他把一場災(zāi)難帶給了她,現(xiàn)在把第二場災(zāi)難帶給了另一個女人?嚴月越想越激動,眼睛都紅了,恨不得立即打電話質(zhì)問鄭明:你的孩子,到底得了什么病? “不管是不是摔壞的,現(xiàn)在的當務(wù)之急,是把他送去特殊學校,要不然惡性循環(huán),你沒法上班,他就更上不起特殊學校。”老費的聲音從門口傳進,尖銳中帶點毛糙,像個破嗓子的女人。嚴月的想象卻停不下來:鄭舟不是他唯一的兒子了,以后,撫養(yǎng)費,會不會出問題?可是,他的兒子到底得了什么病?會不會和寶寶一樣…… 老費忽然蹲下,奪走鄭舟正塞進嘴里啃的一頭芒果,試圖攙起地板上棕熊般敦厚的人:“你,起來,這么吃澀嘴的,叫你媽剝了皮再吃,起來。” 老費從不肯隨她一起喚他“寶寶”、“舟舟”,可他偶爾會喚她一聲“小月”,大多時候,他叫她“小嚴”,或者連名帶姓地叫“嚴月”。 嚴月拿個塑料籃子蹲在地上拾芒果,老費俯視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脖子部位。她還圍著那條白絲巾,老費送的。五年前的事了,剛過完春節(jié),老費上樓來,給她一個挺漂亮的紙盒:“我們單位和一家絲綢公司有業(yè)務(wù)關(guān)系,人家的禮品,我留著沒用。”圖書館和絲綢公司有業(yè)務(wù)關(guān)系?鬼才相信,可嚴月還是收下了。晚上打開電視,新聞里說今夜的餐館、咖啡座、舞廳,全都爆滿,中國人學會了過外國的“情人節(jié)”,都在狂歡呢。嚴月沒把這個不屬于自己的節(jié)日和絲巾聯(lián)系起來。絲巾倒是真絲的,輕盈的材質(zhì),有點嬌貴,五年來,嚴月沒用過幾回,一用就皺,顯臟顯舊。有一回,被鄭舟翻出來,玩抽絲了,她才開始經(jīng)常用。 老費眼睛盯著嚴月的脖子,嘴里說:“我覺得,你還是需要克服一下心理上的不舍,要讓他上學校,費用不夠的話,我先替你墊付。” 又不說人話,什么叫“克服心理上的不舍”?舍不得就是舍不得,還分什么心理上的、生理上的?不過,他說費用他來墊付,倒是令她心頭一暖。可是,墊付,不就是借嗎?借錢是要還的,剛暖了一暖的心,又涼了一涼。 嚴月不置可否,繼續(xù)蹲在地上撿芒果。鄭舟不知道什么時候爬到了床上,頭朝外,兩只腳輪番往墻上踢,整棟房子都在共振,嚴月的腦袋里一片“嗡嗡”聲。他愈發(fā)壯了,力氣也大得驚人,那一片顯然被他常年踢蹬的墻上早已沒了墻皮,甚至出現(xiàn)一條開裂的縫。 這是他的工作,仰躺著朝墻上蹬腿,一蹬就是半小時。她會乘機鎖了門,去一趟弄堂外面的迪亞天天超市,買日用品,交水電費,二十分鐘就回。倘若出門時間長一些,她就要帶上鄭舟。七歲以前,她把他放在嬰兒車里,她推著他走。后來,*大號的嬰兒車也塞不下他了,她就牽著他的手走。他也會耍賴,就地一屁股坐下,她有她的辦法,口袋里藏著一個藍色益達口香糖瓶。他不認別的,就認這一樣,捏著塑料瓶低頭把玩,任憑她拎住他肩膀上的衣服,走多久都不反抗。她嘗試過給他別的瓶子,雪碧瓶、可樂瓶,他全都不認,堅持坐在路邊哭鬧。孩子不會表達,母親就要做個猜謎高手,她很快總結(jié)出他偏執(zhí)的熱愛。 那些年,他把玩著藍瓶子被她牽著走在弄堂里的形象,成為街坊鄰居眼里一道長年不變的風景。后來,他的體力、智力,終究是長進了,藍色益達口香糖瓶已經(jīng)不能滿足他,她無法再牽著他做漫長的行走,并且,以他成年人的身量,耍起賴來,無論如何拖不動他了。 有一次,深秋初冬的交界時節(jié),她拉著他出去買米、交水電費,又多跑了一趟社保中心領(lǐng)殘疾人補貼,他就在回家路上鬧起來。起先是兩只腳釘牢在地上,石頭墩子似的,她拉得猛了,他就一伸腰,整個人往下滑,她用力提住他的胳肢窩,想阻止他下滑。可是,那么高壯的一只,瘦小的她又怎么阻止得了?*后干脆躺倒在路沿邊。她嚇唬他:寶寶,再不起來,媽媽回家了,叫你被壞人拐去。 這樣的話她每天要說好幾遍,從不對他構(gòu)成威脅,他不懂什么叫“拐”,她也知道沒人愿意拐這樣一個孩子。她對路邊守自行車的人說,我去找人,你幫我看一下。 她沒去找任何人,她找不到人的,老費上班去了,除了他,還能找誰呢?她獨自走到街角,拐彎,站定。守自行車的人看不見她了,她想,等十分鐘吧,就在這里。 這條街,是一條單向車道,不寬,卻極具縱深感,抬頭朝東南方向看,東方明珠矗立在遠處,模型似的,在云霧里飄忽。那可是上海的標志性建筑,她卻從沒去過,白白做個上海人。可是去東方明珠這樣的事,算什么大事呢?她的大事,除了鄭舟,還是鄭舟。 有人喊:“哎,不要擋門呀。”
成.人記 作者簡介
薛舒 中國作家協(xié)會全國委員會委員,上海市作家協(xié)會副主席。作品發(fā)表于《收獲》《人民文學》《十月》《中國作家》《上海文學》《北京文學》等雜志;曾獲《人民文學》中篇小說獎、《人民文學》短篇小說獎、《上海文學》獎、《中國作家》新人獎、《北京文學·中篇小說月報》獎、《北京文學》優(yōu)秀作品獎等;出版小說集、長篇小說、非虛構(gòu)作品十多部(部分小說被譯為英語、波蘭語出版)。
- >
二體千字文
- >
李白與唐代文化
- >
有舍有得是人生
- >
伊索寓言-世界文學名著典藏-全譯本
- >
月亮與六便士
- >
企鵝口袋書系列·偉大的思想20:論自然選擇(英漢雙語)
- >
羅曼·羅蘭讀書隨筆-精裝
- >
我與地壇